2010年10月23日
饕餮备忘录
今天重阳节,发现稻香村在卖“重阳花糕”,大喜。
其实重阳节除了自创的菊花茶配拍黄瓜,照老规矩到底应该吃什么,并不甚明了。但老字号推出应时点心,对我来说,毫无抵抗力可言。26块大洋一斤,小贵。上下两片酥皮夹着枣泥果仁馅儿,搭配有点奇怪,味道还不错。
我这人基本对一切传统吃食抱有无限好感(豆汁不算)。然而现今令人无奈的状况是,许多品种正在变质甚至消亡。一些曾经唾手可得的极品美味不经意间绝迹人间,或因奔波迁徙再没有机会品尝,每每想起,抱憾至深。
刚进入二十一世纪的时候,阿朱、阿空和我,三个好朋友在京郊一个叫做南一村的地方租住。蜗居题名“饕餮轩”,本人自号南一居士。从公车站走到我们的屋子,要穿过一条弄堂,各种小铺摊担密密麻麻挤在两侧。其中一家早点铺,糖油饼极好吃。此前在我的概念里,油饼发甜不过是和面时加了糖而已,这家的却是一面刷着绛色糖浆。再仔细观察,才发现人家做得远比刷糖浆讲究:一团普通发面,一团特殊糖面(用红糖、油、面单独和好),两个面团打叠,然后拿擀面杖擀开,下油锅炸。白面香软,糖面酥脆,二者紧贴为一体,叫人吃了还想吃。7毛钱一个,天天排大队。可惜不久我们搬了家,再没有吃过那样做法,那样美味的油饼了。
提到阿朱,还有一样平生难忘的美味是托她福吃到的。阿朱乃江浙人氏,某年她一位湖州姑妈来京,带来一兜自己手包的粽子。湖州粽子有多好吃,可参见金庸《鹿鼎记》。印象中那天已经天黑,室友们刚吃完晚饭,那兜粽子提出来,满屋浓香,每个人都忍不住吃了不止一个,然后横躺在床上,摸着肚子消食。那是湖州特有的包法,四角梯形,中间裹着一大块自制熏肉。此后我吃过很多地方很多口味的粽子,总之赶不上那个味道。
上大学就是这点好,同学来自五湖四海,带来各地特产,南北通吃。第一次吃到火腿馅儿月饼,就是一位云南同学带来的,自此念念不忘。这些年交通日渐便利,物资流通频繁,几乎没有买不到的东西。然而吃过很多品牌的云腿月饼,不是太肥,就是太甜;不是皮太厚,就是馅太腻。大概是整体质量下降,再也找不到当年那种惊艳的感觉了。
北京特产当中,多数印象一般,唯有茯苓饼令我心折。只是我所说的茯苓饼,绝不是如今超市里两片糯米纸一坨明胶粘起来的那玩意儿。大约二十多年前,一位长辈到京城出差,带回去一些茯苓饼。糯米纸中间薄薄一层馅儿,磨碎的干果蜜饯加蜜糖,闻着浓郁,吃起来清爽,那会儿里头没准还真有茯苓。后来京求学,头两年还能在稻香村买到旧时风味的茯苓饼。但是那时候穷,等闲舍不得。结果没多久传统做法的从市面上就消失了,取而代之的是夹着一团腻乎乎的明胶果酱的替代品,比果冻还难吃。
离家多年,每次回家乡都要上街回味那些记忆中的美食。只是随着时间流逝,消失不见的品种也逐渐增多。
第一是葱油饼。我们家乡的葱油饼,用料做法都特别,至少我在其他地方没见过。用大米磨浆,加小葱葱花,舀入一个浅浅的平底长柄铁勺,勺子中间有个洞,放到油锅里炸。此饼外皮酥脆,内里洁白软糯,葱香浓郁,是最常见的街头小吃之一。往往一桶米浆一个小火炉加油锅,一张小板凳,随地可以开卖。但是不知从什么时候起,面粉糊糊替代了大米浆,虽然看起来差不多,味道却有质的差别。我曾经在某个假期找遍全城大街小巷,所见全是面粉糊糊的山寨版,从此死了这条心……
第二是生油月饼。我们家乡过去过中秋,只吃生油月饼。皮是薄薄的白皮(与稻香村鲜花玫瑰饼皮类似,更薄),馅儿是五仁桂花陈皮,有的还加葱花之类。四个一斤,绝对标准。有生熟二吃。熟吃是上锅蒸一蒸,小时候过节期间偶尔以之当早餐或夜宵,幸福无比。一位世交的叔叔在食品厂工作,每年都会自制一些送给我家,我妈于是不辞劳苦的给我寄到北京。几年前这位叔叔突然病逝,年纪其实不大,很令人慨叹。等再回老家,广式月饼垄断市面,生油月饼买都买不到了。
最后一样痛心追悼的,是“灯芯糕”。我们家乡过去流行一句俗话,叫做“龙牌酱油灯芯糕,坨坨妹子随你挑”。说的就是本地三大名优特产。龙牌酱油传说得过1915年巴拿马博览会银奖,惜乎这些年没落了,外地人都不知道。坨坨妹子说的是我们那里女孩子普遍个子不高,偏丰满,多白肤圆脸大眼扁鼻型。至于灯芯糕,是一种糯米粉做的细长条糕点,添加桂子油和玫瑰青红丝,异香扑鼻,风味独特。遇火能像灯芯一样点燃(这个我小时候试过,名不虚传)。还伴随着一个俗套无比的某书生孝顺老娘的故事。然而最近几年的灯芯糕,切得粗细不匀,一掰就断,桂子香味也没有了,再也找不到原来那种品质。
每次回家乡,超市里物资比从前不知丰富多少,但许多传统品种消失了,另外一些敷衍糊弄,似是而非,实在令人怅惘追怀。做个饕餮备忘录,不求天长地久,但求曾经拥有吧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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