跑饭

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
记得从前读汪曾祺的《跑警报》，印象深刻。吾生也晚，躬逢盛世，有幸不必保存这般独特回忆。昨天参加了学校一个活动，倒是于此异域他乡体验了一回乐趣无穷的“跑饭”。

这活动有个十分鼓舞人心的名字，叫做“Progressive Dinner”，是该校一项历史悠久的传统，每年春天举行一次。我昨晚体验过之后，觉得名字颇不好翻译，莫如就叫“跑饭”。

先是某日信箱出现一张报名表。我一看：有吃有喝号召带家属，当即动心。但是参加者必须准备一样菜，跟老公商量，虽然条件有限，炖锅酱牛肉还是没问题的，于是提笔填写，按要求将报名表放进组织者信箱。

几天后，负责组织的老师，一位风韵犹存的可爱的化学老太太，专门约我中午在食堂见面，要为我这个初次参与的外来者详细解说。

我这才搞清楚，原来整个晚饭流程一共分五个阶段：1、饮料（7：15-8：00），2、开胃菜（8：00-9：00），3、主菜（9：00-10：00），4、甜点（10：00-10：50），5、咖啡和茶（10：50以后）。参与者每个阶段去不同的地点和不同的人吃不同的东西。其中部分参与者同时也是某个阶段的主人，负责招待六七位左右的客人，报名时要说明自己准备哪个环节的食物及招待客人的地点。

每一位参与者会在活动当天收到一封信，里面有第一阶段即喝饮料的地点和主人姓名。这个信封晚上七点以后才允许打开，然后你有15分钟去寻找。到7：45分，招待你的主人会拿出他特有的信封，告诉你去哪里吃开胃菜。当然，除了你和你的伴侣，其他一起喝饮料的人分别去不同的地方。依次类推，也就是说，大家必须到提前15分钟的时候，才知道自己的下一道菜在哪里，然后满校园飞奔去找。

昨天，也就是3月13日星期六，上午，我在信箱里拿到一张纸和两个信封。纸上是所有参与者的姓名住址，满满当当一大页，差不多近百人。第一个信封里是我和老公喝饮料的主人姓名及地点。因为我们报名准备主菜，所以第二个是我们的客人及我俩自己吃甜点的主人姓名及地点，信封上写着9：45才能打开。

之前提过，这学校本是个庄园，面积超大，至今还有很多地方我从没去过，即使去过的地方也记不住叫什么。在办公室拿着信封看来看去，唐老师说：“没关系的，你情况特殊，提前打开看看吧。”我摇头：“不好不好，坏了规矩就没意思了。”一边说一边对着太阳光照（昨天阳光不是一般的好），纸上字迹透过信封清清楚楚映了出来，不由得哈哈大笑。谁知问了好几个老师都不知道那地方具体位置，最后找出学校地图，终于提前踩好了点。之后那张地图就一直没离身。

白天一整天，都在忙活我们的主菜。加上我俩自己共计九个人，从学校食堂借了九个盘子、九个玻璃杯、九个勺子。没有刀叉，预备了九双筷子。菜单为：五香酱牛肉、什锦炒饭、凉拌菜、西红柿炒鸡蛋（另一位中国老师贡献的作品）。盛菜的大方盘子是从校长家借的，气派非常——他们家常年开PARTY，餐具又多又好，许多人跑去借。

七点钟，一切准备就绪，揣着地图出发。遇见几个同路的老师，和我们去一个地方。大家嘻嘻哈哈找到地头，一窝蜂拥上去敲门。主人是一对年轻夫妇，妻子为学校艺术老师，热情相迎。他们的房子舒适可爱，装饰着女主人自己手制的艺术品。喝的是红酒与一种墨西哥饮料，淡绿色液体浮着碎冰块和薄荷叶，好看又爽口，另有南美风味小吃三种。吃吃喝喝谈谈笑笑，不觉到了7：45。有两位主持开胃菜，提前离开，剩下的人等着主人拆信封，宣布去向。我完全不知道自己要去的地方在哪里，幸好有人顺路，一直将我俩送到门口。

这一家主人夫妇绅士淑女极登对，餐厅充满地道英式贵族风情，银烛台高脚杯瓷器刀叉精美异常。席间说起去年学校老师们搞的一次慈善舞会，在座多数都参加了，于是向我俩介绍当时盛况，情趣盎然。食物也很特别，用培根炒的蘑菇、青菜、土豆等，类似湖南炒腊肉，吃得我心花怒放。

8：45，我们提前告辞，狂奔回宿舍。刚把该热的热了该摆的摆了，敲门声响，客人来啦！原本打算摆好后要拍照，结果彻底忘了。虽然环境一般——椅子不够，卧室沙发挪出来，拼一块勉强坐下，但是我们的食物是最好的！每道菜都有一张写着成分的介绍卡片，六位老外对Chinese style beef赞不绝口，听说煮了三个小时，大惊。还有两人酷爱Chili black bean sauce，临走特地问名字，把“老干妈”三个字翻来覆去念了好几遍。最令我们吃惊的是这些老外筷子居然都使得不错，于是送了他们每人一双工艺筷做纪念。

顺利结束我们的主菜，9：45，拆开信封，向客人宣读他们的去向。至于我们自己的目的地，客人们帮忙在地图上找出来，竟然位于校园树林深处。我俩在林荫道上疾走，有人开车过去，有人骑自行车过去，纷纷全力以赴奔向自己的甜点。要知道，住在学校的老师多半在自己家招待客人，不住在学校的老师选的地点可五花八门：天文台、实验室、地下室、仓库……路过天文台，看见顺着羊肠小道安放了一串点着蜡烛的玻璃杯引路，漂亮得令人心潮澎湃。当然，我知道那是天文台，是因为手上有地图。相信今晚再没有比我俩更敬业的跑饭者。

捏着地图找到甜点，大胡子英语老师和他美丽的女儿表示了热烈欢迎，原来我们竟是第一名！客人到齐落座，分食果仁派（松仁、核桃等）和巧克力蛋糕。我还在席间遇见了同属语言部之前却从来没机会说上话的德语老师，都觉得很好玩。聊天聊到High处，我突然意识到今晚遇见的不论主人客人，多数是和中国有某种联系或对中国感兴趣的，足见组织此活动的可爱化学老太多么有心。

10：50主人拆开信封，大家又聊了一会儿，才结伴前往所有参与者最后集合的地点——大操场旁的双层室内看台。只见人头攒动但闻人声鼎沸，有人明显喝高了，因为差不多每个环节都有酒。人实在太多，互相说话靠吼，而且几乎人人情绪激昂。我们喝了杯茶，特地向化学老太致谢，打过一圈招呼，悄悄撤退，这时已进入14日凌晨。

回程路上，抬头满天星斗，回首灯火辉煌。呃，今晚吃得好撑，跑饭跑了一夜，丝毫没消化。记下如此难得经历，留供来日谈资。